2023-08-29 01:46:29 來源 : BOSS直聘
一個來自青海偏遠山區的女孩,考上大學,去上海工作,改變了命運。這是小松前25年的勵志人生。
但就在一切看似往更好的方向發展時,小松做出了一個決定——辭去上海收入還不錯的工作,帶著她的小貓降薪去山東農村工作。
(資料圖片)
在社交媒體上,鄉村生活常常能收獲流量上的嘉獎,一定程度上“回村”還是踩中了某種時代情緒。但如果關掉視頻濾鏡,真正將生產生活搬到農村,那會是另一回事。人不僅要承受身體勞作帶來的肌肉酸痛和皮膚曬傷,還要承擔一定的精神壓力。村里缺乏娛樂,熟人社會,看天吃飯,回報期漫長。那些回到村里的都市白領,大多沒過太久就又回到城里了。
逃離大山,當城里人,在很長時間里曾是小松的人生課題。她的老家是青?!皇悄莻€靠著大海的青島市,而是挨著黃土高坡和青藏高原的青海省。青海狹長山谷的村子里,坐落著小松的家。
那里有滿山的松樹、柏樹和白楊,有大片的格?;?,地里種油菜和小麥。小松上中學時,整個鎮子一個年級只有不到50個學生,去最近的縣城要坐三四個小時的客車。小時候,小松家喝的水一直都是媽媽從一公里外的小溪泉眼那用扁擔一桶桶挑回來的,后來是挖地窖存水,三四年前村里才通了自來水。
每年春節小松都要去家附近的山上看日出
可以說,小松深刻地理解農村意味著什么。
小松是在一個鄉村博主的“感召”下來的?!八麄兏切┛抠~號變現的博主不一樣,是真的在線下做一系列鄉村探索。”
小松的老板是一對曾在大城市工作的夫妻,3年前他們回到臨沂老家,改造了村里的房屋和小院,期間嘗試做一些自然活動,帶很多城市家庭感受鄉村的美好,今年,他們租下了一片農場,從回村生活變成回村創業的狀態,事情太多,人手不夠,于是在自己的賬號發布了招人視頻。
小松就來了。她覺得這可能會將她從工作的無意義感中拯救出來。在如此不確定的時代里,“搞錢”幾乎已替代“意義”成為新的工作倫理共識。而非富二代的小松,從山村走出來的農家孩子小松,身高150cm體重80斤的嬌小小松,雙非本科畢業的小松,仍然認為聽從內心的聲音,找尋想做的事,是很重要的。
雖然,這種聽從內心的代價,是成為父母眼里的“失敗者”。在上海工作時,父母可以驕傲地向親友講她的故事,但現在,他們對女兒滿懷憂慮。
我也忍不住好奇,一個好不容易走出農村的女孩為什么又要回到農村?以及現在的鄉村探索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它能給年輕人帶來什么?
小松的經歷也許能回答以上問題,以下是小松的講述:
“毫無意義的工作”
刷到“春天一家”這個賬號的視頻時,我在上海的一個社區圖書館里看書。視頻很短,只有四分鐘,但我看的時候心咚咚跳,非常激烈地斗爭。
春天媽媽說,他們想探索年輕人在鄉村除了安居是否還能樂業,他們希望招的人熱愛鄉村生活,有鄉村生活經驗,輔助他們運營賬號。
我關注他們很久了,看完第一反應是,這不就是我的夢中情工嗎?很激動,但也在糾結,要辭掉現在收入還不錯的工作嗎?這個事可不可靠?我父母不同意怎么辦?如果失敗了再回來是不是很難堪?和男朋友異地怎么辦?這些統統都嘩嘩嘩過了一遍,然后內心的聲音還是說想試一試。
當時我男朋友也在圖書館,我把他叫出去,我跟他說,我想換一份工作,要去村里工作。我不知道為什么很激動,說著說著就哭了。他說你想去就去,我支持你,做你的后盾,聽他這么一說,我哭得更兇了。
后來到村里,小松膽小的貓咪會上房了
那時候我的工作是在一家公關公司做文案策劃,工作的大部分內容是重復消耗的,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中,我好像喪失了很多生活的希望和熱情,工作與我而言似乎就成了一個謀生手段。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大學我是從青海考到了南昌,當時我覺得我以后一定要成為一個行走在CBD的高級白領,我要穿高跟鞋,我要坐飛機,我要天天開會,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
畢業前我做了四份實習,有新媒體運營、大廠的內容運營、會計和財經編輯。其中大廠的內容運營是反差最大的。剛去大廠時,我很興奮,覺得大廠真的好有牌面,福利好什么都有,天天掛個工牌打卡,連看門的保安我都覺得很帥氣。當時我真的覺得能在這工作是無上的榮耀。
后面我離職的主要原因是部門leader,他是那種要你為工作犧牲所有的領導。有次我做一個海報,反反復復改了很多版,最后我改到晚上十點多發給他,我等了會兒沒回復,覺得應該問題不大,就回去了。
那會兒我住的地方離公司4公里,房間只有六平米,沒有窗戶,每天騎車上下班。我騎到半路,他給我打電話說還要改,我說我已經騎車回家了。他說:“沒有我的允許,你為什么回家?這就是你對待工作的態度嗎?”
一頓說教給我說蒙了,最后他說你回公司改,今晚就要趕出來。我就很崩潰,邊騎車邊嚎啕大哭。
這次經歷,讓我對大廠沒有了濾鏡。后面我接觸到了一個財經編輯的兼職,一個老師帶著我寫稿子,給我稿費。那是一個很小的自媒體,但從那份工作我學到了很多。我能借此了解商業社會,開拓認知,自己的輸出又能被人看到,我覺得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
這份實習后,我就沒考慮過考公考研,也不想做會計,直接奔著做財經作者去了。畢業后,順利在上海找到了一家自己一直喜歡的媒體。這份工作一開始月薪八千,因為我表現很積極,半年里漲了三回薪,到年底月薪是1萬2。
但在這個過程里,我逐漸認識到一個真相:工作就是沒有什么太大意義的,最大的意義是賺工資。
每個月寫六篇稿子四篇都是廣告文。廣告文很磨人,沒有什么發揮,就是翻來覆去地完成客戶的各種要求,消耗很大,成長也在降速。
然后我就跳槽到了一家頭部公關公司做文案,收入又上了一個臺階。畢竟如果說工作就是為了賺錢的話,那就找一個薪資更高的。
這份工作更是流水線,規劃的海報、領導的發言稿、產品發布會的通稿,都是很套路的工作,每周都會經歷無數次駁回,每天都是無限反復地溝通和開會,幾乎不需要人的自主性,那點想要釋放的創造力也慢慢被磨光了。
畢業兩年,我的收入算不錯,但其實人很焦慮。在巨大的商業機器運轉里,我只是一顆可有可無的螺絲釘。我不想一直這樣下去,我想做感興趣的事情,但我又想賺錢,很矛盾。
“大山的女兒”
我從小在農村長大。我家在青海,好多人都以為是海邊那個青島,其實我們在黃土高坡和青藏高原的交界處。
我的家鄉比大部分農村都要落后。
我們村子在山谷里,沿著山谷,一頭到另一頭有二三十公里,稀稀拉拉沒多少戶人家,整個鎮到我念中學時也才50個學生。離縣城很遠,客車在盤山公路一圈一圈地開出去,要開三四個小時。小時候,我們村家家戶戶種油菜籽,種蠶豆,一年收入三四千塊錢。后來整治環境,防沙治塵搞綠化,村里家家戶戶又種樹苗、賣樹苗,收入比種地高,過得比以前好了,村里人蓋了新房買了新車。
但村里一直都缺水。小時候,不管冬天還是夏天,我媽都要走一兩公里到一個溝溝,那里有個泉眼,還挺陡峭,她用扁擔挑兩桶水回來,那就是我們的家庭用水。到現在,我們村里也是上旱廁,上完廁所拿土埋一下。
我是去縣城上的高中,發現城里的孩子他們穿得好,零食多,看過很多動漫和小說,我都沒見過。冬天他們家里有暖氣,我們村里還是生火做飯。高一那年很自卑,我媽當時給我灌輸的思想就是,好好學習,以后要去城里工作,住樓房。
小松站在長滿格桑花的家門口
去南昌上大學時,我很多東西都不懂。不會用Word、PPT和Excel,我舍友被我問煩了說“你不會百度啊”,我還真不會百度,我連搜索引擎都不會用。
學習也是,我還是保持著高中那種非??贪宓慕虠l主義去學習。大一有門思修課,我不知道什么是劃重點,也不知道問師兄師姐,我就把整本書背下來,每天早上六點起來去操場背書。結果考試出來,我是全班倒數第七,我感覺世界都崩塌了。
我一直接受的教育就是,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找個好工作。所以我其實一直很想擺脫鄉村,想去更大的地方。
我一步步走出了大山,靠著自己慢慢摸索,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原來覺得高不可攀的東西也接觸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離家越來越遠,曾經想逃離的大山反而成了我一個心靈的棲息點。
從小我就是玩泥巴,爬樹,上山,玩蟲子,下河,打沙包,跳皮筋……這樣長大的。工作后,我每年最期待回家看看,我想看家鄉樹木的變化,看看我媽種的菜、養的花,想去家后面的小山坡坐一坐。在上海的時候,南京東路當然很繁華很好,但我更喜歡看云看天,看日出日落,拍小區里開炸的玉蘭花。
后來,我總去看各種鄉村生活的視頻,羨慕著別人。但是我不可能拋下一切去村里躺平。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春天媽媽的招聘視頻,我感覺自己新生的機會可能真來了。
領工資,拍“向往的生活”
私信春天一家后,我是在惴惴不安中度過的,后來我看到他們近期有個粉絲見面會,我想著與其在上海忐忑,不如實地去一趟聊聊。
當時正好五一,我沒搶到火車票,坐客車去的臨沂。本來六七個小時的車程,因為堵車,花了20個小時才到。見面之后,我聊了聊自己的基本條件,他們跟我講了講接下來的規劃。我覺得他們跟視頻里沒太大差別,很真誠,很有情懷。
回去之后我就確定了,我要來。但是春天爸媽很糾結,他們覺得我還很年輕,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賺錢,他們怕耽誤一個年輕人。我說,我是真的想跟你們一起做這件事。
今年6月,我真的來了。
臨沂這個村子跟我老家不一樣,沒有山,很平。這里種一季水稻,一季小麥。村子里大部分都是老人,年輕人多外出打工了。村里的路窄窄的,兩旁種著高高瘦瘦的白楊樹,春天會飄絮的那種,跟我老家一樣,不像上海都是梧桐和樟樹居多。
我就住在村里,跟老板一家一起生活,包括吃住。他們給我單獨騰了一個房間,一張床,一張桌子,有一扇能看到小院的窗戶。
住在村里的房間
我還把我在上海養的小貓花花也帶過來了?;ɑ▌倎淼臅r候很膽小,躲在屋里不敢動,春天媽媽說它沒意識到自己是個動物,更像個可愛的布偶。后來它越來越大膽,會在房頂的紅瓦片上散步,會爬樹,還好幾次把戰利品青蛙、蟲子帶回屋,跟我炫耀。
村里的生活很充實。我沒有固定的上下班時間,有活就干,沒活歇著。做活動的時候,我各個環節都要參與,比如寫公眾號推廣、準備物料、策劃活動方案,活動當天我要滿場拍照片和視頻。
有時候也干一些零碎的體力活,比如做手工、割草、搬石頭、做飯刷碗、打掃院子,有時候還得看孩子,一天不知不覺就過完了。每個時刻都在干具體的事,經常上一秒在農場挖沙,下一秒就在音樂會,上一秒在談合作,下一秒去趕集,上一秒在剪視頻,下一秒在喝老板鮮榨的葡萄汁。
當時間被充滿后,焦慮就少了。
在村里,沒有樓房的遮擋,總能看到綠色田野上方各種形狀的云,也常能看到陽光沖破云層射出一條條光線的丁達爾效應。老板家啥都有,桑葚、葡萄、橘子、西紅柿、南瓜、黃瓜,我實現了水果自由。
最近我跟著老板去買拖拉機。因為農場之后要搞共享菜園,得把菜園的地平整好,如果總是請人來耕,那成本很高,不如直接自己弄。我們去的是徐蒲坦村,這里是國內最大的二手農機交易市場。
去之前,我以為是什么大型廠房或者明亮展廳,去了之后發現交易市場就在村里,路兩邊的地里密密麻麻都是拖拉機。幫我們挑車的大哥,講了很多拖拉機市場和各種品牌背后的故事。我想起了以前自己寫商業文章,常常是坐在電腦前搜集二手資料,現在到村里來了,倒是聽到了很多一手新知識。
我們前段時間要辦一場森林音樂會,需要做一些蘑菇道具。當時來了幾個志愿者幫我們一起做,他們有人是從很遠的地方開車過來幫忙的,晚上就在這住下,院子里搭一個簡易帳篷。大家圍在一起做手工,有說有笑,給做好的蘑菇涂紅,再畫上白點點。這個過程,我都覺得很治愈,能體會到人與人的連接。
我有時候都有一種恍惚,我仿佛是領著工資,來過“向往的生活”了。當然了,鄉村生活有歲月靜好的一面,也有很忙很累的時候。
花花會爬樹了
之前我們做一場水稻科普的活動,就是告訴城里的小孩我們吃的大米從何而來?;顒釉谔锏乩锱e行,我要做活動記錄,就得站在泥地里拍攝。水沒到膝蓋,發生了一點小意外,我的腳底劃破了。
但大家都在忙,沒人能頂替我的工作,我不可能不干,我就一直忍痛完成了那天的拍攝,回來洗了一下腳,貼了個創可貼。第二天活動繼續,我還是要跑到地里拍,到下午腳底傷口就發炎了,傷口腫痛,走路我都齜牙咧嘴的。
兩天的活動結束后,我完整地休息了一天,腳后來慢慢也恢復了,只是現在想起來我還是想說,腳底劃破真的太難受了?,F在每天忙得沒空刷朋友圈,只有臨睡前有空翻一翻,一沾枕頭就著。
在鄉村做事,回報周期很長
我爸媽到現在也不太能理解我的選擇。
我媽打電話時會拿我一個發小處處跟我對比。說我發小工作穩定離家近,再看看你。說實話掛掉電話我很失落,從小到大我都被拿來跟發小對比,家務要做得比她好,學習要好,找的工作工資也要比她高?,F在我回村了,沒有那些響亮的title,我成了媽媽眼里的“失敗者”。我爸更是直接說不知道你在忙啥,你要種地,回家我給你包兩畝地種。
可能因為我跟老板是同頻的人,我加入他們,跟在上海打工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我更像是跟著他們一起創業,是他們的合伙人。這種情況下,工作起來,你就不會計較利益的得失。焦慮也跟上海的那種焦慮不一樣。
我最近正因為視頻流量不夠好而焦慮。
盡管我老板不依靠自媒體賺錢,對賬號的商業化沒有追求,也不想追求熱點,只想平實記錄。但它畢竟是一個宣傳的窗口,是他們花三年打造的一個IP。我工作的價值,最直觀的也是體現在賬號的數據上。數據不好,我就很有壓力。我老板總會安慰我,我們會有被看到的一天,只是現在可能還沒到時候。
說實話,來這里之前,我從來沒有獨立成體系地運營一個賬號,更多是自己弄著玩?,F在我要專門學剪輯,要研究怎么做內容,怎么挖掘他們鄉村生活里的點,給呈現出來。
前幾天還有個粉絲過來,他剛從字節離職。他來之前,我跟老板挺焦慮,因為怕他勸我們怎么追逐熱點,但他沒有。他來了之后,就是跟我們講了下現在抖音的算法,順便給我們打打氣,鼓勵我們堅持做自己,不要氣餒。
經常會有各種人來拜訪我老板。有人是在鄉村做民宿,有人也是在做農業,他們從成都、江浙各種地趕過來,為的就是當面坐在一起聊聊天,互相汲取力量。我發現他們都很有情懷,他們更關心的是怎么種出更好的食物、怎么讓鄉村發展起來,而不是說我要一年賺多少個達不溜、我要買幾套房子這種。
我原本計劃在這里待一年,如果做出點成果就繼續做下去,不順利大不了就回上海繼續找工作。但兩個多月待下來,我覺得一年太短了,什么都看不出來,我可能要待得更久一點。
在鄉村做事情,它的回報周期很長。
它不像做知識付費賣個課這種,我們是真的把錢砸在土里,你要一寸一寸地開墾,要拔掉雜草,平整它,要翻肥,要等春去秋來,才能迎來收獲。然后你才能吸引人來體驗,來買你的服務。這是一個非常重資產的投入。我老板回村三年,每天都忙得團團轉,但實際上他們還沒盈利。
有時候我也會懷疑,現在這樣的市場,我們做這樣的親子互動、自然教育,真的可以嗎?
且不說生育率越來越低,孩子越來越少,就是家長愿不愿意往村里花錢呢?周末孩子都在忙著補課、上培訓班,父母更愿意把錢花在這些地方,他們希望孩子考好成績,上好大學。
在村子的田間做自然教育
而我們在做自然教育,想讓孩子感受自然,了解大米和面粉從哪來,知道蔬菜長在地里是什么樣,坐在田野里聽一場音樂會。雖然很有情懷,但我們知道它不是那么現實的東西,也不是那么緊迫的需求。
參與兩個多月以來,我也體會到靠天吃飯的那種不確定性。前段時間籌辦了很久的森林音樂會,如期舉行,有100多人來到了農場。結果兩場大雨,讓活動不得不中斷取消。
后面為了彌補,我們說在小院里再補辦一場音樂會,提供晚餐,增加新的活動內容。但是原本報名的40組家庭,最后只來了十來組,其他人都退款了。整個就是一個虧錢的大動作,成本完全沒有收回來。還是挺失落的。
當我不把這份工作當個賺錢手段,把它當成事業的時候,快樂和煩惱的濃度都會成倍放大。
我還是覺得,人把一天里大部分的時間投入到哪里,很重要,這個時間要花得有用,而不是花在一個幾百字的方案改七八百回、一遍遍推倒重來里。
小時候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都是被父母和老師塑造的。在一個封閉的環境里,我對什么感興趣,我喜歡什么,我沒有概念。我很慶幸我能考上大學,走出大山,雖然這個過程中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可是也點燃了我內心的小火苗,讓我有想去找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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